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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在语篇中概念隐喻可以推进篇章的构建,本文选取德国作家托马斯·曼中篇小说Der Tod in Venedig①(《死于威尼斯》)为语料,探明德语文学语篇中的单个和多个隐喻工作机制以及其作用于语篇连贯的进程。观察得知,单个喻体内部和多个喻体之间在概念层次上要达到表层语言和深层语言层面的密切关联,这样,概念隐喻的内外系统性和连贯性可以隐性作用于衔接语篇。
关键词:概念隐喻;语篇连贯;系统性;连贯性;文学语篇
根据Lakoff与Johnson所提出的概念隐喻理论,他们认为隐喻普遍存在于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不但存在于语言中,而且存在于我们的思想和行为中。我们赖以思维和行动的一般概念系统,从根本上讲是隐喻式的。[1]这样的隐喻被Lakoff和Johnson称之为概念隐喻。传统语言学认为隐喻在语篇中是一种修辞格,可以理解成没有喻词的比喻。在实际表达中我们可以直接表达为“A就是B”,“A”为源域,“B”为目标域,即隐喻的本体称为目标域或靶域,喻体称为源域。概念隐喻是从源域到目标域的系统性映射,在目标域和源域之间形成有选择性地特征对应关系。
Lakoff曾说过,因为隐喻概念是系统的,所以我们用来谈论这个隐喻概念的语言也具有系统性。[1]人们在构建、理解语篇时试图借助概念隐喻建立语篇内外的,即语言和非语言间的联系,以实现语篇的连贯性。很多学者从认知、语义和语用的角度探讨概念隐喻的如何以语言文字的形式和人类的思维产生共鸣,并且研究其在语篇构建的整合和推进作用,由此出现了以概念隐喻为研究目标的语篇分析。
一、概念隐喻机制与篇章连贯
从认知角度来看,隐喻是人类一种基本的认知方式,可以用来区分语言表层和深层存在的概念内容。概念隐喻作为认知的深层结构可在不同语言以不同的表层结构出现,它是对世界的“映射”,是经验和个体感受的“整合”。[2]隐喻的映射是整个概念系统的转移,因此具有系统性。在映射的过程中,源域中的各部分之间的关系与特征以及源域的知识均被转移到了目标域上,转移的过程中认知上产生了连贯性,话语和语篇的内在联系也会加强。隐喻概念体系内,隐喻概念与其对应的词汇表达之间存在着错综复杂的内在联系与隐含意义,这些关系超越了字面表述,深入到联想、文化、情感及意义的扩展层面,与篇章的语义相结合,对篇章整体的连贯性起到重大的作用。
语义层面来看,连贯性、系统性是隐喻的主要语义特征。隐喻的连贯指的是话语形式和内容上的前后一致性,隐喻蕴涵可以产生上下文的语义连贯,同时又作用于语篇的延伸。概念隐喻的系统性表现在两个方面:
其一,外在系统性,即多个概念隐喻来构成对语篇主题的完整认识。
其二,内在系统性,即单个概念隐喻作为有机体系统地贯穿语篇。[3]
从语用层面审视,发话者或作者往往不会逐一阐明每个语言细节及其深层意图,这导致语篇的字面表述难以全面承载作者的完整思想。因此,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可能会遇到表面上句子间语义连接不够紧密的情况,进而产生连贯性缺失的错觉。为了填补这一空缺,受话人或读者必须依赖自身的语用知识—即基于前文内容、背景*息、常识及语境的理解—进行积极的推理与构建。这一过程促进了内在心理语用连贯的形成,使得读者能够超越字面意义,准确把握语篇的深层含义与整体连贯性。
语篇的连贯性,作为构成高质量语篇的核心要素,这一特性可细分为显性连贯与隐性连贯。显性连贯是可以通过明确的语言手段达到表面形式的统一,然而,在多数语篇中,连贯性的构建往往更加*妙,依赖于隐性连贯。隐性连贯通过作者与读者之间在认知、语义及语用层面上的深刻共鸣与理解来实现,达到一种内在的、深层次的连贯状态。
二、概念隐喻与德语语篇连贯
小说《死于威尼斯》的主人公阿申巴赫是一名闻名于欧洲的作家,他数十年来孜孜不倦地献身于创作,在面对身心俱疲,创作陷于困境的时刻,偶然萌生了外出旅游的想法,在到达威尼斯后,他遇到了波兰贵族少年塔齐奥,而后沉醉于塔齐奥的美貌和肉体,在瘟疫横行威尼斯之际,阿申巴赫因留恋塔齐奥不愿离开,以至于之后没能逃脱瘟疫的蔓延,在威尼斯身染疫病去世。小说主人公德国作家阿申巴赫和波兰男孩塔齐奥的感情发展,会被很多读者解读为单纯的同性之恋,但托马斯·曼本人澄清:“我原本想要写的根本不是一个关于同性恋的故事。”文中的阿申巴赫对塔齐奥的情感付出可以解读为对塔齐奥的向往并不是**,而是纯粹的精神美。
德国作家托马斯·曼在评价自己的这部作品时曾经提到过:“的确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结晶品,这是一种结构,一个形象,从许许多多的晶面上发射出光辉。它蕴含着无数隐喻;当作品成型时,连作者也不禁为之目眩。”这部中篇小说确实充满了无数可以让人联想的隐喻。
(一)德语小说语篇的单一概念隐喻
波兰少年塔齐奥既是小说的主要角色,也是该语篇的主要隐喻,由该隐喻引出若干次级隐喻,服务于该中心隐喻,使得人物形象更加凸显,地位更加明确。《死于威尼斯》中心隐喻的源域是塔齐奥,目的域是死亡之美,解析该隐喻个体是把握这部小说主旨的关键。
小说中作者不惜笔墨,在阿申巴赫每次遇到塔齐奥时,都要提上几句这位少年的美貌。初次相遇时“他像天使般的纯净可爱,令人想起希腊艺术极盛时代的雕塑品。他秀美的外貌有一种无与伦比的魅力,阿申巴赫觉得无论在自然界或是艺术造型中,他从未见过这样精雕细琢的可喜的艺术作品”,这样的描述无疑勾勒了一副美丽不似常人的少年肖像,使得读者对阿申巴赫接下来的所作所为增添了几分理解。
塔齐奥的“美”总是带有缺憾,那就是他的身体并不好,语篇中多次重复塔齐奥的身体状况,“他体弱多病吧”,“牙齿长得并不好,有些参差不齐,白里带青,缺乏健康的珐琅质”,“他弱不禁风,病恹恹的”,就是这样病态的美丽却使得阿申巴赫疯狂着迷,也可以理解为他在塔齐奥身上看到了“死亡之美”。
小说中描述了阿申巴赫和塔齐奥的多次相遇,两人有过四目交接,却没有发生过一次对话或肢体接触,暗喻“美”对于阿申巴赫始终是可望而不可得,“一天下午,阿申巴赫追踪着美少年一直到闹着疫病的曲折迷离的市中心……他苦苦追求的偶像不要从视线中消失才好……他看到了他,但只是心照不宣”。直到小说结局阿申巴赫又在海滩上遇到波兰少年,在这样一次遥遥相望后,他安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得到了他一直在追寻的“美”。
(二)德语小说语篇的多重概念隐喻
在主要人物塔齐奥出场之前,阿申巴赫在慕尼黑和威尼斯一路遇到了形形色色、奇奇怪怪的路人和光怪陆离、诡异莫测的环境,看似毫无关联,但就是这些的人和物的出现,如魔鬼之手一般将阿申巴赫推向了威尼斯的海边。作者对人物外在形象的描述多采用夸张手法,这些人物形象异于常人,荒诞不经。当这些隐喻依次出现在文中时,读者会莫名感到死亡的气息步步逼近。
“因为他头上戴着一顶边缘宽阔而平直的草帽,至少从外表看去是一个远方来客,带几分异国情调……他用没有光泽的、红睫毛的眼睛凝望远方……露出一副怪相,或者面部有些畸形的地方。”第一位出场人物是一位外表极其怪异的旅客,但就是这样的荒唐的形象令阿申巴赫产生了“同时内心滋长着一种青年人想到远方去漫游的渴望”,恍若白日里来到“一片古老的荒野”。可以说这样一位外乡人出现在严肃的慕尼黑街头对阿申巴赫的冲击是十分巨大的,也正是这样荒诞不经的意象激发了他对旅行的热望。
当阿申巴赫登上去往威尼斯时的轮船时,长着山羊胡子的售票员不由分说地帮阿申巴赫办理了购票手续,使得其威尼斯之旅成行。期间售票人的一些话值得人回味,仿佛在引诱旅客一般:“乘头等舱到威尼斯去!就这么办吧,先生”。即使他的动作也似乎在透露着催促之意,“他匆匆忙忙地算账……干起来像赌场收储金的那样利落”,这样的情境下阿申巴赫几乎没有反悔的余地,只能坐上了去往威尼斯的游船。
轮船上扮作花花公子的老头的死亡暗示意味则更加明显。他“穿着过时的淡黄色夏衣,系着一条红领带,戴着一顶巴拿马草帽……”,这里的色彩组合类似于慕尼黑街头的异乡人,他的皱纹、假发、萎缩的脖子和廉价的假牙,都在透露,这是快要行将就木之人。阿申巴赫对老人这样的行为和打扮十分反感,认为这样的老人“已没有资格穿起奢华绚丽的衣服,也没有资格去扮演青年人的角色”。而后期的阿申巴赫为了心中的少年,想要使自己的形象变得更加年轻,行为就如同这位老人一样,染发、修面、化妆、整容、购置色彩鲜艳的衣服,“他系的是红领带,戴的是一顶绕彩色丝带的宽边帽子”。这样的打扮与之前的老人如出一辙,与前期的心理活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令人意外的是,这位扮作青年人的老人在下船时向阿申巴赫的正式告别,“请发发好心,不要忘记我们!”并委托他“请代向我们为那个亲爱的美人儿问好”,这个“美人儿”指的无疑就是塔齐奥,老人作为死亡使者在向他预告后事,而“我们”则表示并不只是他一人在传递死亡的*息。
阿申巴赫随后坐上了平底船,这样的船“船身漆成一种特殊的黑色,世界上只有棺木才能同它相比……它甚至还会使人想到死亡,想到灵柩,想到阴惨惨的葬礼和默默无言的送别”。船夫的容貌“不惹人喜欢,甚至有些凶相”,他的穿着一如之前的几位人物,带着草帽,身上出现了红黄色系搭配。航行的过程中,船夫不顾阿申巴赫的反对和威胁,一味坚持地坚持将他送到了海滨浴场,在他准备付钱的时候,却悄然溜走,留下一句“反正您会付的”。这里对死亡的描述近乎直白,船夫莫名其妙的行为和话语使得场景变得诡谲异常,阿申巴赫宛若坐上了冥河之船,无法下船也无法改变目的地,只能无力地看着船夫将船划到他该去的地方。
在这些人物的“合力作用”下,在这里他见到了波兰男孩塔齐奥,他们的相遇自然而然地发生了,这也意味着主人公“死亡之旅”的正式开启。
吉他歌手是作者最后一个着墨描写的人物,“他脸色苍白,塌鼻子……他脸上布满了皱纹,丑相毕露……这时从他的衣服和身上,就有一股强烈的石炭酸气味散发出来……”,他的样貌和衣着总会让人想起前几位出场人物。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歌手这次也带来了阿申巴赫的死因,他身上的气味在暗示人们威尼斯疫病已经开始蔓延,他却极力向阿申巴赫掩盖这一事实,从而可以将阿申巴赫留在这个城市。
多个喻体之间看似毫无关联,但是人物形象却意外的有相似之处,从阿申巴赫产生旅行想法,到威尼斯之旅成行,再到遇到美丽的少年,直至最后疫病蔓延小城,阿申巴赫去世,这些人物无一例外地出现了各个重要节点,一步一步地引导阿申巴赫走向死亡。
除去人物隐喻,托马斯·曼小说的空间转换对语篇的联结也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每一个空间隐喻都展现出系统性特征,它们构成一个内在连贯的体系,而这种连贯性正是由一系列因果关系所支撑和维系的。社会空间是慕尼黑和威尼斯这两个城市的切换,自然空间是以自然风景为主,如幻觉中的河道和威尼斯的大海。《死于威尼斯》的空间移动基本发生于慕尼黑到威尼斯,慕尼黑这个城市的形象如同责任、自我约束一般,在慕尼黑阿申巴赫一直沉浸在写作的世界里,是他对外在世界的形象。威尼斯则是代表对远方、新奇事物的渴望,阿申巴赫在这里遇到了塔齐奥,开始逐渐面对本我,发现内心的渴望,产生了转而关照自我的想法。河道最初出现在阿申巴赫混乱的错觉中,而后他又在水道和小桥上跟随塔齐奥,这时他的理性意识已由最初的混乱转向湮灭。威尼斯的大海在小说中总是出现在一片美好快乐的氛围中,对于阿申巴赫来讲,面对大海时,他逐渐抛下所谓的责任和使命,面对自己真实的非理性的快乐,开始真正的精神享受。
方位隐喻在这部小说中并不多见,在与死亡使者相遇时为数不多的几次方位表示中,阿申巴赫相对于慕尼黑街头的旅客和贡多拉船夫的位置始终处于下方,当这些带有死亡气息的人物俯视着他时,暗喻其面对死亡时的无力反抗,只能黯然接受命运的安排。
死亡在这部小说中并不是一个恐怖的主题,阿申巴赫并没有向常人一般恐惧死亡,而是一步步坦然走向死亡,追寻到了死亡之美。而在着其中起到重要作用的就是这些围绕于核心隐喻的次级概念隐喻,它们的源域存在相似性,而且目的域是一致的。这些隐喻分布在小说的各个重要节点,与主题密切相关,时刻提醒着读者阿申巴赫旅途意义所在,也正是它们与核心隐喻相互照应,构成了该语篇的隐性连贯。
三、结论
概念隐喻在文学篇章的起承转合中起到了黏合剂的作用,是实现语篇隐性连贯的重要手段。多个次要隐喻从不同的角度立体刻画了语篇的中心主题,凸显立意,扩展深度,却仍牢牢地从属于核心隐喻之下,与其互为照应,这是作者构建语篇连贯的成功之处。读者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对语篇中的概念隐喻进行解读,又能准确把握语篇意图,是真正与作者达到了认知、语义和语用上的连贯。
注释:
①本文节选自小说《Der Tod in Venedig》,中译文笔者为钱鸿嘉,上海译文出版社,2021年3月第11次版,页码3-118.
参考文献:
[1]Lakoff,G.&M.Johnson.Metaphors We Live By[M].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0.
[2]张叶鸿.认知诗学与跨学科文学理解研究[J].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139-147.
[3]翟少军.概念隐喻论略[J].上海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13(3):131-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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