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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艺术歌曲是一种独特的文化表达形式,它不仅仅是音乐的展现,更是文化隐喻的载体。黄自的艺术歌曲《玫瑰三愿》不仅将中国民族音乐元素与西方和声技法融合,还巧妙地将音乐与文学叙事相结合,创造出一种既具有音乐美感又富有叙事深度的艺术形式。本文旨在通过精细的文本分析,深入探究《玫瑰三愿》中的叙事结构和情感轨迹,详细考察音乐事项中的叙事框架,探讨如何通过音乐结构和辞藻元素来加强和展示情节与情感的发展,揭示音乐与文学叙事的交织之美,展现艺术歌曲在文化交流和情感表达的独特价值。
关键词:玫瑰三愿;黄自;龙榆生;具象描述;文化隐喻
引言
在艺术歌曲的创作与演绎中,情节和叙事的表现形式与传统文学作品存在显著差异。这种艺术形式并不依赖于详尽的文字描述或复杂的场景布局,而是通过音乐的旋律、节奏、和声以及歌词的精心编排来传递故事的脉络和情感的流动。在艺术歌曲《玫瑰三愿》中,情节的展开和情感的传达主要通过音乐的起伏和歌词的象征性来实现。情节在这种类型的歌曲中以隐喻和象征的形式存在,通过旋律的变化展示情感的起伏,通过节奏的加快或放慢模拟事件的发展速度,以及通过和声的变化来渲染氛围,从而传达时间和空间的变换。《玫瑰三愿》以描述玫瑰的孤独与凋谢作为引入,随后通过歌词中对玫瑰愿望的描绘来发展故事情节,在音乐的高潮处揭示玫瑰愿望的核心,最终通过音乐和歌词的平缓过渡来达到结局,引发对未来的反思或对现状的接受。
叙事的实现依赖于歌词的文本和演唱者的表现。歌词中的文字描述与演唱者的情感投入,结合其声音和演唱技巧,共同构建了一个能够触动听众情感的叙事框架。在《玫瑰三愿》中,演唱者的任务不仅是传达文字的字面意义,还包括通过声音的温度和色彩来绘制玫瑰的情感世界,使听众能够身临其境地体验到玫瑰的愿望及其更深层的象征意义。通过这种多维度的艺术手法,歌曲在无需直接陈述的情况下传达了深刻的故事情节和丰富的情感叙事,使听众在音乐的引导下,探索诸如战争、希望和民族未来等主题的深层含义。
一、黄自与龙榆生:《玫瑰三愿》的艺术交汇
本文以龙榆生词,黄自谱曲的艺术歌曲《玫瑰三愿》为研究对象。黄自是中国现代音乐史上的杰出人物,以其独特的音乐创作在东西方音乐文化交融的历史长河中占据了不可忽视的地位。他的音乐既扎根于深厚的中国传统文化土壤,又不失对西方古典音乐语言的洞察与吸收,形成了一种既具有民族特色又不乏世界视野的独特音乐表达方式。其作品常常以其精细的情感描绘和深邃的哲理思考而著称,代表作诸如管弦序曲《怀旧》、清唱剧《长恨歌》,以及唐宋名家诗词为文本的歌曲《花非花》等。
在黄自的艺术歌曲中,可以听到中国民歌的旋律线条、诗词的韵律美感与西方和声的复杂性及色彩性的巧妙融合。《玫瑰三愿》便是他众多作品中的瑰宝之一,这是一首由小提琴助奏、钢琴伴奏型的抒情歌曲,创作于1932年6月。本曲的词作者龙榆生,中国词学大师,专攻词学,师从朱祖谋。词作风格独特,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和对人性的洞察,以精准的用词和深远的意境著称,代表作《东坡乐府笺》是对苏轼词作的详尽笺注和解读,对苏词的研究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本首词作于淞沪战争时期的上海,虽时局动荡,但在上海国立音专内仍举行音乐会,在校中任教的龙榆生看到校内凋落的玫瑰后,触景生情写下诗词《玫瑰三愿》。随后,黄自将诗词与旋律相结合,并成为他创作中最著名的艺术歌曲之一。黄自将《玫瑰三愿》《思春曲》《思乡》这三首艺术歌曲以《思春曲》为名,作为一本独唱歌曲集,于1933年由商务印书馆正式出版。
《玫瑰三愿》这首歌曲可以被分为两个主要部分,其结构体现了从具象描绘到抽象愿望的转变,同时也从第三人称的观察者视角转向了第一人称的主体经验,展现了一种由外及内的情感深化。
第一部分:具象描绘
在这一部分中,龙榆生通过第三人称的视角,细腻地描绘了校园内玫瑰的生长状态。这些玫瑰花在碧绿的栏杆下绽开,象征着生命力的顽强和美丽的孤独。此处的“烂开”不仅指花朵的盛开,也暗喻了在动荡时期中,美好与生命的脆弱与坚韧。此具象描绘不仅为读者提供了视觉上的美感,也为后续情感的转深提供了铺垫。
第二部分:情感转深与愿望表达
通过视角的转换,采用第一人称的口吻,使玫瑰花本身成为叙述主体,表达了三个愿望。这种视角转换不仅拉近了读者与玫瑰之间的情感距离,也增加了诗歌的主观情感色彩。深化了从具象到抽象的情感转变,不仅展现了玫瑰花作为自然象征的生命力,也反映了人类面对动荡环境的深层次思考。
二、音乐本体探究
(一)曲式和声分析
曲式结构:A30=Int5+[A8(a4+a14)+B16(b4+b14+b25)]+Co da4按曲式结构划分,是并列二部曲式结构,即A+B(为与谱面保持一致,将弱起也划为小节)虽为D大调,但有着b小调的色彩倾向,节奏为6/8拍,速度为中速行板。
第1-5小节的引子部分,采用“玫瑰花”预示主题旋律做动机,和声走向以下属功能和弦变格进行为主,其中值得注意的是SⅡ56-D+6-T的下属到属解决到主的和声走向,这是非常经典的和弦进行,在作品记谱时D+6也可以写作DTⅢ6级,因其在和弦中存在D调D级(Ⅴ级)和弦的第六音级,而且在此时的和声进行中为避免无法解决所以必须出现属级和弦,所以在记谱时需要记为属功能和弦。
A乐段(6-13小节)中包含两个方整性结构平行乐句,a乐句(6-9小节)的和声进行与引子部分大体一致,唯一区别在于第9小节终止46和弦的出现,此处并不意味着整个乐段的结束,而是和弦自身的功能收束,可以看作是第一个小乐句的终止(半终止),在听觉上不稳定有着极强的向属和弦进行的倾向。之后a1乐句开始出现变和弦,如dⅦ降6级的减七和弦,在刚半终止解决的a乐句后紧跟着这个和弦在听觉上会产生冲突,会造成使人刚悬着的心再提起来的听觉效果,这也预示着新乐句的开始,除了此处之外,其他地方在和声走向上与前一乐句基本一致。
整个A乐段钢琴声部都是用柱式三和弦作为发展手法,和声走向是在平稳变奏进行中开始,D-T解决中结束。至此,和声的情绪酝酿告一段落,为了B乐段的冲突伊始留下伏笔。
B乐段(14-26小节)中b乐句(14-17小节)依旧是下属功能的和声进行,出现了TSⅥ-SⅡ的功能进行,值得注意的是17小节SⅡ和弦出现的和弦外音La,与旋律趋同的同时也增加了属功能色彩,紧接着b1乐句(18-21小节)出现了D7和弦,这与之前的和弦外音间的过渡趋于弥合,在这一乐句中的21小节同样如此,T和弦中出现了和弦外音Sol,增加了下属功能的色彩,为之后的半终止K46和弦的出现做了准备。
b2乐句(22-26小节)的谱面上虽然没有调号的改变,但在和弦的行进上开始出现明显的b小调倾向性,在26小节的变和弦DDⅦ的出现将整首曲子的感情推向的顶峰,但也预示着接下来的情感收束,最后K46-D-T完满终止宣告整首曲目的落幕。整个B乐段的伴奏织体从开始时就以分解和弦与柱式七和弦为主,使得其在听觉上更加饱满流畅,这与之前的A乐段单一柱式三和弦是截然不同的,分解和弦的出现使得旋律线条更加的轻盈悠扬,这与七和弦的柱式结构厚实饱满的感觉截然不同,但也正是如此,同时出现时二者间又相得益彰。
和声的进展和转换不单单为旋律提供支持,更是情感和情节发展的推动力。它们在不同段落中创造出不同的氛围,在叙事中设置不同的场景和心理状态。节奏的变化也是叙事的重要组成部分,通过变速和强弱的对比,模拟了时间的流逝和故事节奏的变化,使得叙事的动态更加生动和真实。
(二)旋律韵腔分析
在旋律层面,黄自的作品常采用民族音阶和旋律型,这些元素构建起独特的东方美学氛围。旋律的跳跃和滑动不仅仅是音符的变化,它们象征着情节的起伏和转折,为叙事增添了丰富的情感色彩。
前奏是玫瑰花主题动机的呈示,以模进的手法进行弱起朴素地力量展开,后以抑扬顿挫的大山型旋律音型发展并解决,音域集中在中音区。A乐段两个平行乐句:“玫瑰花,玫瑰花,烂开在碧栏杆下。”是沿用主题动机的同头异尾结构,两个乐句间为假并行关系。其中a乐句中第二乐节与第三乐节衔接运用顶真句法,除第5小节的f1-b1与第6小节g1-b音的六度下行跳进外整体旋律依旧级进平缓。a1乐句中第12小节的节拍从6/8拍变为9/8拍并在下一小节还原,旋律也从D大调转而b小调倾向,此处是正式情绪宣泄前的句读,此后的旋律音域转而集中在中高音区,情感色彩也从惋惜与无奈变得坚定殷切。B乐段是第三人称视角向第一拟人化视角转变的段落,此时旋律不再如第一乐段那样平缓级进,开始出现六度跳进,大山型的旋律线条以三次模进展开,模进的情绪与力量逐渐递增,到了b2乐句节奏拖长,旋律扩充后音高与情感达到全曲的顶峰,最后以归于平淡的级进回落收尾。
《旧唐书》元稹传中写道:“思深语近,韵律调新,属对无差,而风情宛然。”从辞藻韵律的视角来看,A乐段的两个乐句中共包含4个乐汇,每个乐汇的结束音龙榆生在归韵时都归为了元音字母a上,如“花”“下”,全曲中也只有21小节的“摘”归到e上,经过反复分析,此处虽未整体归韵,但由于此处和声是T级终止,加以后一句顶真手法的展开将前两次模进与最后愿望诉说的情感推向顶峰,此处的“摘”反而有故意为之加以区别前者的意味。孙犁《秀露集·夜思》中写道:“年老者逐渐凋谢,年少者有待成熟。”凋谢既指草木花叶枯落,又指人事衰老长辞。在26小节,此处的拟人化的发展手法显得更为贴切,用于词中,既指玫瑰花的红颜切勿凋谢,又指中国人民的民族面貌休得蒙尘,一语双关。在读音时此处的“谢”也应该读作xia以便整体归韵。
(三)创作情感分析
在探究艺术歌曲的情感表达与意象建构机制中,黄自通过旋律与和声的精细构造来实现情感的传达与意境的拓展,而龙榆生则主要依赖于词语的直接表达力来抒发情感。在龙榆生的《玫瑰三愿》中:“玫瑰花,玫瑰花,烂开在碧栏杆下。我愿那妒我的无情风雨莫吹打!我愿那爱我的多情游客莫攀摘!我愿那红颜常好不凋谢!好教我留住芳华。”此诗词直接表达了对美好但易逝事物的珍惜与留恋,展现了词作者通过文字来直接构建情感与意象的能力。
在音乐学的视角下,艺术歌曲的旋律不仅仅承担着补充诗歌情感表达的角色,更重要的是,它通过将静态的文字转化为动态的音乐画面,为诗歌的意境与情感提供了更为丰富的解读维度和感知深度。旋律与和声的设计,特别是它们在反映情节发展、情感变化以及构建特定氛围方面的应用,成为研究的关键。通过旋律线条的上升与下行,模拟情绪的递进与沉思或释怀的过程,进而在听众心中勾画出一幅动态的情感画面。旋律与和声的复杂性与诗歌文本的丰富性之间的相互作用,也构成了艺术歌曲独特的表达方式,旋律不仅是情感的放大器,更是连接诗歌与听众的桥梁,使得音乐与诗歌的美学价值得以互相映照,共同构建了一个既复杂又细腻的艺术生态系统。旋律与诗歌之间的互动不仅赋予了艺术歌曲以新的生命力,也提供了深刻的内涵,从而在情感世界与思想境界的共同塑造中,实现了跨越时空的文化传承与创新。
三、叙事结构与象征意蕴
(一)情节铺陈
情节与叙事帮助艺术歌曲建立起一个有机的故事框架,使歌曲中的各个部分元素相互关联和衔接,使听众能够跟随歌曲的发展,感受到情节的连贯性和故事的完整性。以玫瑰花的音乐形象构成的主题动机在作品中起到情节点题的作用,它不仅代表了美丽和生命力,也隐喻了那个时代的人们极其脆弱的生活状态。随着叙述的不断深化从而传达更深层次的情感和内核,通过构建引人入胜的情节和有力的叙事,玫瑰花在碧栏杆下重复两遍情感不断递进。其实按照叙述层面来讲,一遍的叙述已经能够起到衔接的作用,但在音乐层面,一遍的演唱还不够建构起一个饱满的基调,必须通过音调的攀升促进故事的衔接,使其能够更好地表达情感、思想和故事的内涵,从而引发听众共鸣。
李清照所作《点绛唇·闺思》中:“倚遍栏杆,只是无情绪!人何处?连天衰草,望断归来路。”与红楼梦中:“依栏杆兮涕沾襟。”此处的栏杆都起到了场景渲染的作用,或是想以此突显愁苦之情抑或是追思之苦,这些都同中有异、因人而异,相同的是与龙七所作碧栏杆一样,通过碧栏杆下玫瑰花场景的叙述加深印象,渲染情绪。画面往往比语言更具代入感,而画面与语言的叠加则更能激发听众的想象力和参与感,通过歌曲中的情节发展和叙事呈现,听众在心理上投入到故事中,形成自己的情节联觉与想象,与歌曲产生更深的互动和体验。
(二)叙事隐喻
作品的内核层面,《玫瑰三愿》以其抒情的旋律和深情的词句,不仅捕捉了当时环境中的紧张气氛,也展现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渴望和对战争破坏的无奈。在艺术歌曲中,情感与叙事的交互关系通常通过歌词的叙述和音乐的表达来实现。其中,情感的表达在于小提琴的助奏往往能够渲染一种深沉的情感背景,而钢琴的伴奏则提供了稳定的情感基调。在这首歌曲中,音乐的旋律和节奏是缓慢而深情的,与歌词中的愿望相呼应,共同构建了一种对和平与美好生活的向往。音乐的叙事性在于歌词中的“玫瑰花”是一个重要的象征,它不仅代表了美丽和生命力,也隐喻了那个时代的人们极其脆弱的生活状态。三个愿望分别反映了“无情风雨”(对抗自然);“多情游客”(国际局势);“红颜常好”(民族面貌)的渴望,构成了一种叙事,讲述了人们在动荡时期的心理状态。
文学性体现在龙榆生的词汇选用和意象构建,使用“玫瑰花”作为反复的元素不仅增强了歌词的押韵美感,也加强了主题的表达。句式的对仗和愿望的提出,都是中国古典诗词中常见的文学手法,使得整首歌曲不仅是情感的宣泄,也是文学艺术的体现。通过这些方式,这首歌曲将情感的细腻表达和故事的叙述巧妙地融合在一起,让听众在欣赏音乐的同时,也能感受到那个时代人们的心声和愿望,以及词人对于美与和平的无限向往。
结语
文学作品常常使用意象和隐喻来传递深层的含义和思想。玫瑰本应象征着爱情,而“三愿”则代表对爱情的向往,但是龙榆生通过视角转化的手法与拟人的隐喻描写来实现境界格局的升华。通过对玫瑰的拟人化处理,龙榆生巧妙地将自然界的美丽与脆弱与人类社会的残酷现实和渴望未来的希望紧密相连,从而达到了情感上的共鸣和思想上的启发。这种文学手法不仅仅是为了美化文字或是增加文学作品的艺术感,更重要的是通过这种方式唤醒人们对于周遭世界的敏感性和深刻地思考,通过这种象征和隐喻,反映了对于民族命运的深刻关怀和对未来的不确定性的深思熟虑。
前半段以诗人视角对于无人问津的玫瑰凋谢在院中而表示惋惜,这是对战争中民族面貌满目疮痍的侧写,后半段通过玫瑰拟人化的情感诉说,以小见大,借物喻人的自喻独白更是传递了动荡局势下关于民族未来的思考和感悟。将看似简单的自然景象转化为深刻的社会与历史评论,这种转化不仅令人赞叹其文学技巧,更引人深思其背后所蕴含的深层意义。
本文对《玫瑰三愿》中的音乐语言进行深度探讨,揭示音乐与文学叙事的交织之美,展现艺术歌曲在文化交流和情感表达中的独特价值和能力。通过这种跨学科的分析,我们可以更加深入地理解艺术歌曲如何作为一种多维的表达手段,不仅传递音乐之美,也传达深厚的文化意义和情感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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